在此之前,讓我們高高興興地舉起腋毛叢生的右臂,向樹上掉下來的鳥糞大喝一聲:
「毛主席萬歲!! 我沒剃腋毛!!」
留意浴缸與肥皂水交界處的 TOT. 希特拉和他的雅利安人有沒有腋毛呢?
我一直以為「xxx萬歲」這種激情洋溢的日常生活開場白是希特拉的發明. 翻了翻這本書, 才發現希特拉還是抄襲了墨索里尼, 那麼說中國的 「毛主席萬歲」便應該屬於二手貨的二手貨了. 不過愛國青年少擔心, 中國人是世界上喊得最大聲的, 並且也是喊得最久的. 五‧ 一二後, 香港NOW新聞台曾播出了一段據稱是唐山大地震的拯救片斷, 黑白的, 一名男子被救出來後喊的第一句話, 不是「叔叔我要喝可樂」, 而是:
「毛主席萬歲!!!」
我筷子都掉在地上了.
後來我突然在想一個奇怪的問題.
那是在國內外的關於文革的記錄片, 透過對當時的公共生活的聚焦, 旁觀者大概都有這樣的觀感:狂熱, 愚昧. 為了堅決擁護黨的總路線, 人們無所不為. 比如說, 被教育局篡改過的BBC文革紀錄片中, 有一段是描述一個小女孩在鐵路上奔跑, 手中牽著一塊破布甩打著, 一個英國記者描述這個場面說, 這個小女孩正在追打一隻蒼蠅, 而當時大家都忙著除四害, 此外還有堆積如山的麻雀屍體, 以及唯美鏡頭下一眾平民柔和而滿足的笑容, 叫今人看著難免會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哀傷. 集體狂熱, 尤其是我又看見現在愛國主義起死回生破口大罵所謂西方大罵荷李活甚至於大罵民主制度的時候, 它的存在簡直是令人絕望地無從質疑的.
可是近年的小說描述中當年的公共生活似乎又並非如此. 王小波著名的三部曲中鋒利的自嘲, 韓少功在馬橋辭典中對意識形態的過濾留下人性回歸的空間, 還有阿城嘗試還原世俗生活及世俗文學, 等等等等, 戴著鐵鐐跳舞的中國批判小說都有那麼一種欲彰彌蓋的張力, 他們所營造的玩世不恭的氛圍, 事實上恰恰也是一個催人淚下的語境. 在那裡, 人們默默地做自己的事, 諸如串門, 下棋, 偷情, 偶爾喊幾句口號, 喊完就去耕作, 去扯談. 意識形態顯得如此薄弱, 政治立場顯得如此奢侈.
那麼, 在描述當時的大眾生活時, 是紀錄片比較可信呢? 還是知青的描述比較可信呢?
《希特勒萬歲! 豬死了!》一書作者魯道夫在「笑話能告訴我們甚麼」一節中說:「第三帝國並不像每周電影新聞所說的那樣是鐵板一塊;納粹統治的國家也具有多樣性, 由不同的利益、失望、擔憂和恐懼所決定, 這也反映在當時的笑話中. 」
關於政治笑話的產生, 魯道夫在書中認為是極權體制的產物, 而在民主國家中這種笑話「幾乎無用武之地」. 這一點我是不同意的. 我覺得, 政治笑話的產生可以理解為民眾最純樸的政治訴求, 這點無論在民主國度還是極權國度, 訴求的存在均是一致的. 而在極權國家中, 民眾的公共權力被嚴格限制, 甚至剝奪, 這時政治笑話就成為唯一一種出路, 造成大量政治笑話口耳相傳. 民憤越是高漲的社會, 政治笑話就越是出色. 我記得在香港在前特首董建華與前保安局長葉劉淑儀拍爛檔(聯手)幾乎釀成香港浩劫的「歷史時刻」裡, 本地出了幾本很有趣的笑話書, 《老懵董》和《掃把頭》. 葉劉淑儀更因此勃然大怒, 聲言要捍衛自己的髮型, 甚至痛斥創作者侵犯了她的權利. 民憤越大, 笑匠和喜劇演員的處境便越是危險, 香港電台最出色的節目之一《頭條新聞》惹來的風波一浪大於一浪, 甚至成為中央政府追殺的對象. 此外, 馬龍漫畫和尊子漫畫也為人津津樂道. 無論如何, 講笑話永遠是平民的專利, 被冷嘲熱諷口誅筆伐的永遠是當權者最後享有的特權.
魯道夫在書中多次強調當時的笑話是「沒有惡意的」, 「並不涉及深層政治問題」, 甚至是, 「友善的」, 似乎要局外人相信當年說笑話的德國人是一群敷淺而正直的烏合之眾或者白痴──乃是本書最大憾處所在, 也是作者暴露自相矛盾的軟肋. 政治笑話作為一種另類的非議、異見的形式, 本身發自於民眾對政府權力膨脹的恐懼與不安. 在恐懼與說笑話之間並不如魯道夫所以為的那樣, 是一種能量的轉化, 相反卻是對批判手段與及情緒的修飾;箇中心照不宣的憤恨, 在傳播多年之後始終能激起共振, 警示今人引之為誡,而不是弱化對暴政的不滿, 如此,便已有力地反證這一點.
這本第三帝國的政治笑話野史, 以普魯士人民諷刺威廉二世的笑話為起點, 止於德國戰敗. 如此便令人有點意猶未盡: 盟軍共治時代應該不乏笑柄, 而東德人民的日子又是怎樣挺過來的呢? 此則涉及另一個偉大發明: 共產主義. 不過這又是第三帝國的題外話了.
說到共產主義, 對權力嬉笑怒罵的批判在中國仍不獲許可. 上星期我跟朋友聊起蘇聯的政治笑話, 在我看來俄羅斯民族的幽默簡直冠絕全球. 這時我卻居然很天真地問對方, 甚麼時候中國也會出版一本蘇聯笑話集呢那該多有趣呀. 對方搖搖頭說, 現在? 不可能的.
GDP和MADE IN CHINA的神話, 總是令人很輕易地就忽視了背後死而不僵的政治語境.
於是我開始重溫網上的蘇聯笑話, 其間發現有幾個與魯道夫所提及的第三帝國笑話重疊. 無論如何, 用笑話堆砌起來的歷史, 比一切史書都耐人尋味. 至少其反映的正是最根本的人性所在.
其一,
集体农庄庄员伊万在河里捉到一条大鱼,高兴的回到家里和老婆说:“看,我们有炸鱼吃了!”“没有油啊。”“那就煮!”“没锅。”“烤鱼!”“没柴。”伊万气死了,走到河边把鱼扔了回去。那鱼在水里划了一个半圆,上身出水,举起右鳍激动地高呼:“斯大林万岁!”
其二,
伊万看电视,是勃列日涅夫在演讲。伊万觉得无聊,换了一个,还是勃列日涅夫在演讲,又换一个,还是他。伊万一连拨了几十个台,最后累了,准备关电视。这时候电视画面变成一个KGB,怒气冲冲地叫:“你再敢换?再敢换?再换判你10年大牢!” (這個換成救災演講應該怎麼說呢? )
其三,
In America, you find party,
In Soviet Russia, party finds you!
the grass is green,
the sky is blue;
in soviet russia,
poem writes you!
其四,
书记:你对这次的大会有什么意见么?
某人:我是有意见,但是我不同意我的意见。
其五,
勃列日涅夫即将访问波兰,波兰当局命令一位著名画家创作一幅名为《勃列日涅夫在波兰》的大型油画作为献礼。很不情愿的画家在威逼之下接受了任务。画成之后,波兰一高官前来验收,结果让他大吃一惊:画面上一对男女在豪华的大床上尽情缠绵,窗外的风景是克里姆林宫。
“这是什么?这女的是谁?!”高官愤怒地问。
“勃列日涅夫的夫人。”画家答道。
“那男的呢?”
“勃列日涅夫的秘书。”
“可勃列日涅夫同志在哪里?”
“勃列日涅夫在波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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