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3/2008

平視的能力

我本無意趕這趟混水, 因為我覺得如果「範跑跑事件」發生在香港, 輿論斷不會上升到如此高度.

一如既往, 論戰斷然分成兩大派系: 討範派, 挺範派. 毫不意外地涇渭分明, 旗幟鮮明, 而且所爭執的重點, 根本也不是同一個命題. 在理性辨論的遊戲中, 這種爭執是無效的, 是浪費的, 是歧見紛呈的喧鬧, 是雙方掩著耳朵的對罵, 不需要任何道德或者知識依據也可以預知即使爭執下去不會留有任何結論, 可是/於是, 爭論仍在持續. 對此我沒有興趣參與討伐或者辯護. 一連串的叫囂聲在提醒我必須去想另一個問題.

我剛看了一點點哈貝馬斯的公共領域理論, 有這麼一點理解, PUBLIC SPHERE是指公共參與的社會空間, 是社會各階層與及權力核心之間所有互動空間的集合. 不過在此之前, 必先建立起平等對話的平台, 要求權威意識收皮, 每個人都應免於歧視、監視以及強制之下, 持有同等的發言權. 於是我在想, 俯視的訓導之下, 仰視的辨解之上, 平行對視, 或者我該說, 平視的能力, 我們有沒有?


為甚麼現在這個社會能夠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肢解一個人, 審判一個人, 強制抵制一個人, 甚至急於將個人置於集體的敵對面從而吞噬作為個人的獨立人格身份之存在. 我所寫的不是一個疑問句, 而是一種質疑. 最近的一連串爭論, 從黃千源, 到王石, 到範美忠, 每一個心理群體正在大量地使用「我們」、「你們」及「他們」等話語, 用以表述並建構不同心理群體中「和諧社會」的主流代言形象. 在這些用以區分立場、訴求的心理指稱中, 「我們」正在嘗試努力獲取最大的政治承認以及社會承認, 抱著濃厚的「敵我」意識, 呼籲步調一致, 無形中「我」被迫消聲退場, 取而代之「我們」在嘗試主宰所有「我」的立場. 而「你們」往往在「我們」俯視之中成為審判和教化的對象, 用以奠起「我們」所處道德高地或知識高地的踏腳石. 與之同時, 無論大家願意與否, 「他們」已經成為「我們」加以利用的論據, 其性質甚至非常不穩定, 取決於「他們」是作為「我們」拯救、施恩的對象, 還是作為破壞「我們」的外部勢力, 以此作為收編入「我們」或者「你們」的語景之中重要參數. 於是「我們」與「你們」之間經常導致這樣一個極端的情況, 即雙方把對方所不齒的一切全盤接收, 目的只有一個:「我們」堅決要把「你們」打翻在地, 感嘆號. 各個心理群體所要求的, 不僅是捍衛自己的發言權, 還希望別人對自己的發言內容在行動上思想上均無條件接受:「你們」不能這樣這樣這樣, 「你們」必須那樣那樣那樣. 這是典型家長心理與烏託邦思維結合的雜種, 即認為假如別人都有「我們」所倡導的模範意識, 整個世界就從此好起來了. 無論是「討範」的道德衛士, 還是「挺範」的知識份子, 此刻這種傾身「俯視」的姿態, 竟表現得何其一致.


範某正在被過度詮釋, 逐漸放大成「範跑跑們」.「挺範」「倒範」之間的執拗無疑都在脅持一個以範某為代表的作為「他們」的群體. 於是, 「討範派」及「挺範派」都忽略了論戰的擴大正在急速吞噬範某作為一個純粹的「我」的個人存在. 不過, 這次作為論據的「他們」是否存在, 則顯得十分可疑. 退一步說,「我們」可以分「左右」, 但可否不必分「上下」. 進一步說, 「我們」的包容性是不是能再大那麼一點點, 大到剛好可以讓一個渺小的「我」存在, 在強大的「我們」面前坦承地說幾句關於「我」的話, 就很足夠了.


最後我還想說, 道德. 一個社會竟然對道德的訴求如此強烈, 強到可以煽動所有人參與道德審判甚至於道德迫害, 以達到強制社會規範的效果, 在反面看, 剛好說明它的法律、教育及社會價值等各方面正處於非常不堪的境地. 可惜, 道德是無常的價值, 尤其是當道德與政治勢力糾纏不清的時候, 便會有人發現, 燒死聖女貞德的是道德, 為聖女貞德平反的也是道德. 相比起來, 法治有如危立在彼岸的避風港, 而道德只是雷電交加之際仍在海上勉強漂行的救生木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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