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文】紐約時報：中國民族主義助長西藏鎮壓

中國民族主義助長西藏鎮壓

紐約時報
2008年3月31日

孟惠中（Meng Huizhong，音譯）為拉薩的藏民暴力示威行動感到驚懼,如同許許多多中國人一樣。看到新聞片段中藏民騷亂分子毆打一個中國司機，她不寒而栗。西藏成為其網路聊天圈子的主要話題，她的憤怒在期間加深，直至話題矛頭指向一個看似不可能的對象：中共。

「我們難以置信我們的政府軟弱膽怯到這種程度」，孟說。52歲的孟女士是位文員，她為政府竟未能把暴力事件消弭于萌芽而震驚。「達賴喇嘛企圖分裂中國，這是完全不能接受的。我們必須鎮壓分裂分子。」

兩週以來，中國內防部隊努力撲滅持續不斷的藏民示威活動，政府官員及國有新聞媒體努力向民眾展示中共解決問題的決心。官方譴責外國新聞媒體對中國存有偏見，又嚴詞斥責達賴喇嘛是恐怖主義「豺狼」，呼吁進行一場反對西藏分裂主義的「人民戰爭」。

若言這種強硬策略已然震動國際社會的話，中共目前看來更為關心統一民眾思想，對于社會中根深蒂固的民族主義情緒，其既安撫又煽動。為展現國家尊嚴，防范國內不穩，中共動用審查機制及宣傳機器去標榜其祖國保衛者地位，與此同時，封殺任何有關藏人不滿，或質疑其西藏事件處理手法的言論。

然而，過分強化民族主義亦并非毫無風險。距離北京奧運開幕不足五個月，中國政府意圖對外間展現歡迎姿態，外國新聞媒體的尖銳批評亦如期而至。而中國民眾，包括許多海外中國人，在網路上發布千萬數的激憤之辭，又有人向某些駐京外國新聞機構致電恐嚇。

中國國有新聞媒體也向民眾傾瀉許多有關拉薩漢族商人受難及漢人遭殘忍殺害的報導，但隻字不提藏民的不平之情，有批評指中國政府煽動民族仇恨。此前，中國民族主義風潮針對國外，尤其是日本，但西藏是中國一部分，故其後果是使國內民族緊張關係加劇。

「每當這裡發生重大事件，他們的真實一面就表露無遺」，劉曉波說，劉是一位持不同政見的自由派人士及政府批評者。「他們用來對付達賴喇嘛的語言，真是使我吃驚。他們說這是一場人民戰爭。這是源自文化大革命的一個用語。」

政治分析人士長期爭論，中共何時會出手操縱及煽動民族主義，而民眾的民族主義情緒又何時會超出前者控制之內。隨着奧運臨近，對于中國政府在蘇丹事件，全球暖化，空氣污染及侵犯人權等問題上之一貫批評，越益被不少中國人，包括海外中國人理解成企圖暗中破壞中國奧運。

但西藏事件已然直接刺激到中國民族主義的最敏感神經，分離主義。通常，西藏在中國是個極少觸及的議題，尤其與臺灣問題相比。但大多數受政府影響的中國人將西藏事件理解成企圖分裂中國之舉。

目前，中國公眾對藏民示威之憤怒，大部分止見于互聯網之上，但勢力龐大的國內媒體又把公眾對西藏之關注焦點，指向國外對西藏問題的處理手法。

「假如布薯總統此時與達賴喇嘛會面，或者，美國國會作出什么舉動，中國人民可能會作出反擊」。童增說。童增在西藏事件上并無行動，但曾協助組織2005年一次主要的民族主義行動，反日示威。童增說，對于美國眾議院發言人Nancy Pelosi與達賴喇嘛最近之會面，互聯網上滿布憤怒之辭。

「我想，假如美國眾議院通過（有關西藏問題的）任何決議，中國民眾會上街抗議」，童增預言。

法國新聞媒體注意到中國網站上的反法情緒，包括呼吁抵制法國貨，自從薩科齊總統公開表示不排除抵制北京奧運之後。

中共領導人冀圖北京奧運可以展現中國之現代，自信，以及無威脅性的新崛起大國的形象，同時展示中共緊握國家權力。國家主席胡錦濤提出「和諧社會」之口號，標榜新政府着力消除不平等。與此同時，中國在國外的軟力量正在提升，以其龐大的外匯儲備，及其越益主動的外交角色，例如在北韓核問題上。

但西藏事件顯示一種倒退回過去的強硬統治手法。西藏喇嘛被強迫進行「愛國教育」。武警及軍人操入中國西部廣大地區，進行一場龐大的鎮壓行動。中共領導人，包括總理溫家寶，將達賴喇嘛妖魔化，指控「達賴集團」圖謀破壞中國奧運。

「他們的用語是文革式的」，谢淑丽（Susan Shirk）說，「這不能展現一種強大及自信的領導」。谢淑丽是美國前東亞事務助理國務卿，著有《中國：脆弱的強權》（China: Fragile Superpower）一書。

上週，一群知名中國知識分子發出罕見的相反論調，發表聲明呼吁政府允許藏民表達不滿，并尊重宗教自由及言論自由。

劉曉波曾協助起草聲明，他稱中國政府攻擊達賴喇嘛及審查國有新聞媒體報導之舉，與對付1989年天安門示威同出一轍，其時中國政府以「幕后黑手」之名，把民運領袖判囚入獄，又禁止電視新聞出現軍方槍掃學生的情景。

「你可以看到中共的宣傳機器開足馬力」，劉曉波說，「這暴露了這個政府的真實本性。根本毫無變化」。

學界經常把中國的民族主義形容為中國的官方宗教，因為中共已經放棄社會主義意識形態，把經濟發展放在首要位置。西藏問題專家Dibyesh Anand稱，現代中國民族主義應當追溯自孫中山，這位中國革命家把中國境內主要民族，漢滿回蒙藏，形容為中國的「五指」。

今日，中國漢族所占人口在92%以上，但中國領導人認為五指連心，一族也不可少。

「中共以民族主義為維系中國保持統一的意識形態」，倫敦威斯敏斯特大學國際關係講師Dibyesh Anand稱。他說，不少中國人將西藏抗議視為對其最根本的民族觀念之挑釁。

「此非僅為對國家認同之沖擊」，他又說，「這還是對中國民族認同之沖擊。即便少數民族不認同中國，他們也屬于中華民族一部分」。

此邏輯有助解釋，西方同情西藏示威，何以會挑起中國的民族主義情緒，其憤懣之情，主要沖外國新聞媒體而來。

中國媒體評論，指責外國新聞報導同情拉薩的藏人多于同情在騷亂中生命財產受損的中國人。同時，有數家西方新聞機構錯把尼泊爾警方毆打支持西藏的抗議者之圖片標注為在中國，這也激怒了世界各地的中國人。

上週，外交部發言人秦剛把外國的西藏報導形容為「反面教材」，雖然中國政府拒絕記者自由進入西藏或其他西部騷亂地區調查鎮壓事件。

有些許跡象表明，中共領導人開始關注其強硬表態的效果。上週，官方英文報章《中國日報》轉換調子，以頭版報導，強調有藏人也在拉薩連串騷亂中喪命。據香港傳媒報導，週日，總理溫家寶對達賴喇嘛作出一個立場放緩的喊話。

2005年以來，中共領導人已明曉民族主義之兩面性。政府曾着力控制（或曰操縱）反日示威，反日示威在中日外交摩擦緊張時期逐步升級。但示威之暴力化及快速擴展，令政府最終強行將之制止。

反日示威的組織者曾增稱，反日運動于今未止，目前只因中國政府努力促進中日關係而和緩下來。但他說，激發反日運動的民族主義情結已經根深蒂固， 并且跨越政治光譜。

「在我們組織里，我們有右派，有中間派，也有左派」，曾增說，「在西藏問題上也是如此。對大部分中國人來說，底線是，你不能分裂中國」。

西藏與中國對于歷史有不同的認知，對此，許多中國人所知甚少。部分原因是，中國的教科書只反映官方立場。在中國人眼中，因為民族問題原因，藏人一直獲得中國政府的特別財政補貼，從中受益。許多中國人認為，多年來中國為西藏鋪設公路，建設青藏鐵路，進行各種基礎建設，藏族示威者是忘恩負義。

「我們國家對各種宗教是非常寬容的」，那位文員孟惠中說，「對西藏人也是這樣」。

孟惠中說，她對西藏的了解，來自國有媒體及互聯網上的帖子。拉薩發生騷亂之後，她看到一張警方躲在防暴盾之後不顧反擊的圖片，她感到氣憤。但她又說，看到外交部發言人秦剛對西藏事件表達強硬態度，并指責外國新聞媒體歪曲事實之後，她對政府軟弱之不滿，開始改變。

她說，她還高興地看到胡主席拒絕布薯總統所求，拒絕與達賴喇嘛重啟對話。她還說，她希望政府行動能夠更加強硬。

「我想要兇手受到處決」，她說，「但我知道這只是我的一廂情愿，因為基于民族問題考慮，政府是不會這樣做的」。